
大约2600多年前,寿阳七里河附近的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游方郎中,自称姓成。此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白净面皮,三缕长须,打扮也很普通,属于走在大街上,很快就能被人潮淹没,激不起半点浪花的那种。他医道高明,尤擅针灸,寻常毛病,药到病除。更兼此人不收诊费,只要吃食,多则几个鸡蛋,少则半碗米饭,碰到特别穷困的人家,不仅免费治疗,有时还赠送几钱散碎银子,因此很快就和村民们熟络起来,大家非常喜欢他。
圪垛村有一刘姓人家,是本村大户,常常施舍钱粮周济附近的贫苦百姓,被人称为“刘大善人”。这位“刘大善人”本来在京城开设一家珠宝玉器行,因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以口碑极好,数十年下来积攒了一笔巨大的财富。人老了,便思落叶归根,于是把铺子交给儿子打理,老两口回到故乡颐养天年。


最近,这“刘大善人”的儿子刘仁山突然归来,还带着伤,着实把老两口吓了一跳,于是请成大夫去诊治。成大夫一眼就看出此乃刀伤,并对其受伤原因表示诧异。这刘仁山也是直性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据刘仁山所言,京都人潮涌动,熙来攘往,店铺林立,商贾云集,看起来一片繁华,背后却充满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珠宝店虽然从未参与政治斗争,却也难逃池鱼之殃。这天忽然就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说是要抓一个叫程婴的人。这程婴何许人也?此人原是大夫赵朔的门客。赵硕父子为人宽厚,全城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刘仁山的父亲开设这个珠宝店就得益于赵硕之父赵盾的鼎力支持,要不 然,一个陌生的外乡人是很难在京城站住脚的,更不用说有所建树了。赵朔一门三百余口被司寇屠岸贾疯狂屠杀后,因为赵朔之妻贵为公主,屠岸贾就算再凶残也不敢对公主下手。身怀六甲的公主得以暂避宫中生下孩子,取名赵武。公主知道屠岸贾必会斩草除根,于是秘密托孤于程婴。 屠岸贾找不到赵武,扬言要杀光全城的婴儿,并开始付诸实施,以此要挟藏孤之人交出孩子。程婴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受牵连,不顾赵朔大夫待他亲如兄弟之实,做出了忘恩负义之事,出卖了藏着赵武的公孙杵臼大人,并亲手摔死了赵武。 程婴的行为激起了民愤,他自知无法在京城立足,于是乘着夜深人静,携妻带子仓皇出逃。 “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哄抢,我阻拦了一下,官差就砍了我一刀,还砸了我的店,我一气之下就卷铺盖回了老家。这笔账都得算在他程婴头上。现在官府正在悬赏捉拿他,如果让我抓到他,我会直接掐死他,为赵氏孤儿报仇!”刘仁山咬牙切齿地说,“成大夫,您说是不是呢?”

刘仁山讲得慷慨激昂,成大夫却好似神游天外,好半天没言语,继而哦哦嗯嗯敷衍几句,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口不应心。 成大夫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刘仁山的注意,他本来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大夫心存疑问,这下疑心更深。于是他顺手拿了一根棍子,偷偷尾随成大夫,一路跟踪下去。 刘仁山继续跟踪,来到了一间茅屋前。茅屋是过去的猎人留下来的,已经摇摇欲坠。透过缝隙向里看,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堆茅草,摊成床的模样,一个婴儿正在“床”上酣睡,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妇人正在和刚刚进门的成大夫说着些什么。 刘仁山竖起耳朵仔细听,女人貌似在责怪男人没有带回吃食,男人安慰女人,公主给的银两还有不少,一会下山买点吃的。忽然女人很大声地来了一句,“程婴,跟着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程婴”二字一入耳,刘仁山心里顿时一震:程婴!果然是程婴!忘恩负义的程婴原来就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兴奋不已的刘仁山一脚踹向屋门,早已破败不堪茅草门哪里能禁得住这一脚,哗啦一声倒了下来,把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 正在“床”上酣睡的婴儿也被惊醒,哭泣声细若蚊蝇,有气无力。女人急忙跑过去,抱起了婴儿,把面口袋般下垂着的乳房送到婴儿口边。 “哈哈,程婴,你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跑得够远的啊,赵氏一门忠良,对你恩重如山,公主信任你,这才托孤于你。可你倒好,为了自己的儿子,居然卖友求荣,亲手摔死了赵家的最后一点骨血。如今,你还有脸花公主的银两,你的良心何在?像你这种忘恩负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今天我就为民除害!”说着,举起手中的木棍就向程婴头上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木棍马上就要砸到程婴头上,正在给婴儿喂奶的程夫人一边大叫“住手”,一边抱着婴儿就向刘仁山扑去。 “诺,这就是你口中的赵氏骨血,忠良之后,砸死程婴不打紧,砸死我也不打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有良心,你大仁大义,赵氏孤儿你去养育吧!” 半晌未动的程婴急忙一把捂住了夫人的嘴,警惕地看着刘仁山。 “不说就有命吗?你不看棍子马上就砸下来了?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拿自家娃儿替这姓赵的小崽子去送死,俺儿还没叫过俺一声娘呢,就……今天,要死也做个明白鬼!”程夫人泪水横流,状若癫狂,痛苦的神色不像装出来的,刘仁山心里不由一紧。 棍子在空中硬生生转了向,打在一旁的篷壁上,半爿茅篷塌下来,把三大一小四个人尽数埋在里头。 一场剑拔弩张的大战戏剧性地以茅篷的倒塌宣告结束。好半天,四个人才从茅草堆里爬出来,面面相觑,狼狈不堪。 “嫂夫人,刚才您说的‘替死’……”喘息未定,刘仁山又提起了刚才的疑问,他性子直,心里搁不了事。 从“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到“嫂夫人”,可见刘仁山已经百分之八十相信这个事的真实性了。也是啊,刘仁山混迹京都也有几年了,对城里的名人轶事还是略有耳闻的。他知道,这程婴可不是一般人,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医匠,但却熟读兵书,深通谋略,和八百年之后三国时期的诸葛亮有得一比。既然接受了托孤之命,就说明他已经考虑清楚了将来面临的困境、压力及危险,这才刚开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把孩子交出去了呢? 刘仁山很后怕,万一是真的,自己刚才一棍子把程婴敲死了,在这四面楚歌八面受敌的情况下,又有谁能担负起抚养教育赵氏孤儿的重任?人云亦云,三人成虎,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道听途说,自己怎么就不动脑子呢? “啊,壮士请起!她脑子不大清楚,有时候难免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别听她的!” 只见程夫人慢慢撩起衣襟,从贴身衣物里出取出一条布带子,一层层打开,上面有字迹,赫然是一封血书! “这是孩子的脐带布,上面有公主的亲笔血书,你总该信了吧。” “程公,刘某有眼无珠,差点铸成大错,愿以死谢罪!”

刘仁山也是血性的汉子,说到做到,长揖到地后,顺手一棍子砸向自己的脑门,顿时头破血流,栽倒在地。
看着倒在地上的刘仁山,程婴陷入了沉思。毫无疑问,刘仁山死了,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方面没人知道自己就是程婴,孩子就是赵武;再一个,再过一两月,自己种的谷物就成熟了,那时候就不必抛头露面,可以安然隐居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自己确实不想离开这花果山般的洞天福地。四周的刺玫花和白牡丹迎风摇曳,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景致美不胜收。这也罢了,那一汪汩汩流淌的温泉水才是毕生难求的。痛失爱子后,夫人受到刺激,先是痴痴呆呆少言寡语,三针下去又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自从住到这里,思路开始清晰起来,刚才她和刘仁山的对话,让自己倍感惊喜,以致忘了躲闪刘仁山的棍子,这都是每天使用温泉水的缘故。若是假以时日,沉疴定当痊愈。 可是,这么一条血性的汉子,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嫉恶如仇,不惜以性命弥补自己未遂的错误,有几人能做到?就这么让他死了吗?自己是医者,以治病救人为根本,放手不管,和杀人无异,那自己和自私自利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程婴摇了摇头,仔细查看刘仁山的伤势,还好,只是皮肉之伤。幸好仓促间没有来得及取下药箱,还背在身上。他叹了口气,取出药物,给刘仁山仔细包扎好伤口,又扎了一针,帮助伤口癒合。然后和夫人找到被埋的包袱,北上另觅他处。 两个时辰后,刘仁山悠悠醒转,狼藉的场面依旧,三个人却无迹可寻。他自知这条命是捡来的,懊悔与庆幸之余,暗暗发誓以后绝口不提此事。 十五年后,隐居在盂山(藏山)的赵武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与程婴一起还朝,在韩厥的帮助下,亲手杀死屠岸贾。景公为赵氏平反昭雪,赵武官复原职,全国上下拍手称快。 见赵武大仇得报,程婴颇感欣慰,随即自杀以报公孙杵臼。 其时,圪垛村的刘仁山已经花甲之年,遂将深埋在心中十五年的秘密公诸于众,赵氏孤儿与连仞山的故事这才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