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医学在寿阳的传承初探
傅山(1606一1684),字青主,明末清初重要的思想家,坚定的爱国主义者,博学多才的文化学者,同时也是一位卓有建树的医学大家。
(一)
论及傅山医学,应当先简略叙述一下傅山家世:六世祖傅天锡以春秋明经任临泉王府教授,由大同迁籍忻州顿村;曾祖傅朝宣做了宁化王府仪宾、承务郎后,又迁居阳曲县西村(今属太原尖草坪区);祖父傅霖,嘉靖壬戌科进士,历官直隶寿州知州、河南佥事、山东辽海参议等职;父亲傅之谟虽为贡生,可厌恶官场污浊,自号离垢先生,不入宦门,一生在乡里授徒教学;傅山15岁即为诸生,原名鼎臣,似有求取功名入职官宦之意。后改名山,字青主。傅山晚年在清康熙年曾被挟持入京强授内阁中书一职,他坚辞不受,不食俸禄,甘愿过以医立命,济度平民的清贫生活。傅山立志学医行医,究其因,一是在18岁时其父离垢先生身患伤寒濒危,求医不得而祈祷于夫子庙,二是26岁时妻子张静君因血崩症离世。傅山与妻感情至深,誓不复娶,学医行医后尤偏重妇科。自傅山后,儿子傅眉、孙子莲苏以及侄儿等后世都在太原以行医卖药为生。
傅山论医,首重医德,强调“医王救济本旨”。他与子、侄在太原开设医馆时,曾作《儿辈卖药城市》五律十二首,其中有“为人储好药,如我病差安”之句。推己及人,傅山把病家的痛苦看成自己的痛苦,以高度的同情心救治病人。阳曲县志载傅山“避居远村,惟以医术活人。求方者户常满,贵贱一视之,从不见有倦容”。时人称得先生则活,无先生则死,谓之“仙医”。傅山的医学理论、方剂、医话等,散见后人辑录而成的《霜红龛集》及《傅山全书》。傅山对祖国传统医学著作非常重视,认为只有精读经典,熟知《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和《伤寒论》四部医学基础经典,才能掌握中医的基本理论,开展临床诊治。国家图书馆藏傅山批注的《黄帝内经》,既有朱墨两色标划的重点,又有楷隶体书写的心得,可见傅山对《黄帝内经》曾经是反复多次的精读细研。
他本人精通百家经学子集,与这些医学经典互相参照析义后,必然会有新的见解,产生自己的医学思想,应该说傅山医学是明清以来对祖国传统医学的重大发展。这些医学著作中,临床基础理论方面著作有《外经微言》,从不同角度阐发《内经》理论,有关学者认为是“学习和研究《内经》不可多得的参考资料”;药物学方面著作有《本草秘录》;临床方面综合性著作有《辨证录》、《大小诸症方论》和《石室秘录》;专科著作方面有《傅青主女科》、《傅青主男科》和《青囊秘诀(外科)》。《傅青主女科》最早面世为清道光七年太邑友文堂刻本,内容详细论述了妇女经、带、胎、产四个方面的多种病症,把所有妇产科疾病,分列为调经、种子、崩漏、带下、妊娠、小产及临产等九类,涉及整个妇产科领域,成为后世从事中医妇科医生的案头必备之书。
傅山医学在三晋大地的影响和传承广泛。甲申之变后,他在寿阳五峰山出家为“朱衣道人”,从家乡西村经鹿泉山去五峰山,多次在寿阳西乡沿途各村行走并驻足停留,留下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和故事。他的医学思想,尤其是女科诊治之术也随之扎根,传承下来。受傅山医学影响,寿西出生于晚清,在民国期间不乏擅长妇科的名医良医,笔者不完全调查,初步辑录了以下人员。
韩玉辉,光绪九年出生,南庄村人,三世家传名医。由于祖父韩现莲从小对他爱深督严,四岁就开始识字,背诵《药性赋》、《汤头歌诀》,十岁入私塾,十六岁儒医并学,凡先秦诸子,唐宋诗词,以及《本草》、《脉学》、《内经》、《伤寒论》诸书无所不读,二十一岁起就接触临床随祖父应诊,从小奠定了深厚的医学根基。民国十年,祖父逝世,他一面执教村学,一面悬壶济世,不数年即名闻乡里。1927年后到太原坐堂行医,蜚声全城。太原解放后,他组建联合诊所,1955年扩大为太原市第一中医联合院,任职院长。1957年应聘就职于山西省中医研究所。1958年山西省中医学会成立,任副理事长,同年国家卫生部对其颁发奖状,表彰他在继承发扬祖国医学方面作出的成绩。韩玉辉行医六十年间,集名家之长,不论内伤外感均有研究,妇科一门尤为所长。他穷研医理,法参天地,重视天人相应,四时之变,辨治因人因时因病制宜,间不容发。"持脉有道",“能合脉色”,强调从肝论治,妇科专病,善用逍遥,内科杂病,兼顾脾胃,用药轻灵,师古不泥古。他集各家之长,著作有《妇科挈要》、《妇科挈要补注》、《妇科学》、《解肝煎临床应用经验》《杂病挈要》等,其事迹收入《中国当代中医名人志》。
邢玉亭,光绪十八年出生,平头村人。自幼家境贫寒,中学时半工半读,学业成绩优良,由教会赞助在太谷铭贤学校、山东齐鲁大学攻读医学。1922年大学毕业后,在平定友爱医院任见习医师,两年后到北京协和医院进修。民国十七年返寿阳县,先后任友爱医院、博爱医院院长,为发展寿阳医疗卫生事业培养了一批医务人才。民国三十六年(1947) ,邢玉亭出任山西省立医院院长,兼山西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妇产科教授。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担任山西大学医学院副院长、院长等职,同时担任山西省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国红十字会太原分会常务理事,山西省政协委员,山西省第一、二、三届人大代表,太原市第一、二届人大代表等社会职务。他把全部精力都倾注于山西医疗事业中。在医学上造诣很深,尤长妇产科。
当年太原曾有人对寿阳老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太原人的健康和生命就掌握在你们两位寿阳人的手里。”这两位寿阳人即指当时的太原名医韩玉辉和邢玉亭。
王晋昌,又名王锡三,光绪七年生,井子沟村人。始祖王永金明初在河南布政司为吏,二世祖王昶是明永乐癸卯科举人、长安县令。从七世王琰始摈弃功名,代代从医,其光绪年间家谱记载祖上是五世儒宦五世医。同光年间出生的十二世王志昌、王英昌、王晋昌,王玉昌兄弟四人皆以医为业,王晋昌儿子王镛,解放后首任太安驿卫生院院长,细数起来其家族是五世儒宦七世医了。王晋昌自幼攻读医学经典,年轻时即凭精湛医术闯荡北路的包头、集宁等地。中年后与弟王玉昌在榆次顺城街原专医院所在地一带开“福寿堂”药铺坐诊,是榆次红极一时的名医,至今榆次街上八九十岁上年纪的人说起来还深有印象,称其是药到病除的好医生。王晋昌对傅山推崇备至,辑录傅山妇科验方时批曰:“傅山之各论神断,至精至微,非俗人能解。阅者必须深求熟记。业医者读其论不用其方,则医学思过半矣。”
石河村郝昌让、郝善基父子,祖上世代以“隆善堂”行医。郝昌让生于清同治二年,一生悬壶济世,救人于水火,曾任晋省三教圣道会副会长。郝善基生于光绪十六年,民国初年就获得山西省医务处中医学士证书。郝善基切脉精准独到,擅诊妇科,给孕妇把脉后判断所怀是男是女十不离八九。把脉后他若面带微笑伸出食指晃动,意即告你所怀是男孩。同村郝致宽生于咸丰年间,卒于民国八年,其清末民初行医乡里亦称誉一时,遗存下来的尺余厚,其中有傅山医书在内的一摞线装医书文革“破四旧”时被革命小将付之一炬,化为灰烬。生于光绪二十八年的郝崇绶立志弃教从医,把自己一生奉献于乡亲。清末民初行医的苏家沟村苏振生,本家弟弟死后已停放在门扇上待入殓,他闻讯赶来,说哥给你扎上一针再上路吧,一针下去人竟活了过来,二三十年后才老死,人称不死的老福元。光绪十八年泥庄村韩姓病人患伤寒濒危,四处求医无效已准备后事,经苏振生诊治后痊愈康复,家人不胜欣喜之余,精心制作一块蓝底金字牌匾表达感谢。如今苏振生后人保存的这块历经一百二十多年风雨的牌匾虽然颜色斑驳脱落,但“妙手生春”四个大字依然赫然在目。
寿西生于晚清,民国时期行医闻名乡里的医生难以胜数。诸如生于光绪三十年,与韩玉辉同村同族的中医世家韩国玺,成年后在太原钟楼街“广凝堂”坐堂,被誉为“山西十大名医”之一。山底村陈占鳌,民国时期至解放初在榆次北乡开“德合义”诊所,名闻十乡八村。黑水村贺其昌,在寿阳东乡行医,擅治伤寒,患者赠其“医尊冠道”牌匾,同村贺永昌、贺家义父子也是中医世家之弟。南安多村晚清儒生,弃教从医的霍凝兰、韩万芝行医名重一方,是当地出名的乡绅。韩万芝儿子韩书珍是南京中央大学医学院学生,抗日战争爆发后辗转大西南,与家多年杳无音讯。全国解放后在昆明市曾筹备云南中医学院,并任院领导职务和云南省政协常委。袁家庄村祖传中医世家袁增福、袁锦春父子俩尤擅治疗骨科,骨折骨伤手到病除,享誉寿西方圆百余里。路家河村芦振邦,小名玉庆,父亲芦二应,开祖传中医“广德堂”,父子二人在弟兄中皆排行老二,当地人说起“芦二先生”看病来,无不伸出大拇指来赞颂。
自古以来文化人中就有“不为良相,便作良医”的名言,充分体现读书的个人抱负和社会担当。寿西的山野川泽,遍地野生着连翘、荆芥、知母、黄芩、薄荷、柴胡、地黄等百多种中草药材。以上辑录的这些寿西中医世家,日常都会随季节采集药材,加工炮制。他们不仅医术追崇傅山,医德也效仿傅山“医王救济本旨”,恪守医者仁心的古训,病家随叫随到,有求必应,自己采集的药材也常常是免费相送,平时诊医治病的酬劳也不过升米合面,勉可维持生计。抗战时期日本人占踞石河村时,寻觅文化人任伪职。为避免纠缠,医生郝善基突然就失语不会说话了,和人交流只能打手势。太原进山中学毕业后先教书,后行医,不及三十岁的郝宗藩和京剧大师梅兰芳一样蓄起了胡须,一下“病”得出不了门。那时的乡村医生是最底层的文化人,虽然过着“穷先生”日子,但也和傅山一样“位卑未敢忘忧国”,表现出文人不媚俗,富有民族气节的风骨。
傅山在世的时候,关于他治病救人的传说就在江湖上广为流传,有“仙医”之称。清咸丰年间,寿阳阎庄村名儒刘雪崖搜集整理,辑录出版了傅山生平传说的《仙儒外纪》,其中记录了许多傅山医疗诊治病人时不但擅用方药,而且善通人意,调疏心理来达到治病目的的一些病案事例。
有位妇女,因为丈夫好赌,劝说无效,夫妻间就互相吵了起来,还被丈夫掴一巴掌,郁闷之下得了气臌。丈夫着急了,去请傅山先生诊治。问清情况后,傅山随意扯了几把野草让他拿回去,并告诉必须每天和颜悦色,低声下气地在女人面前亲自煎药,侍奉饮食。那位丈夫按照傅山的吩咐去办,果然不几天妻子的病就好了。有人感到奇怪,问野草怎能治病,还好得这么快?傅山说,心病还要心药医。这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吃药。我让其夫每日尽心侍奉,平其心而和其气,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山西某巡抚的母亲突然生病,托阳曲县令去请傅山来治。傅山说看病可以,但我不见达官贵人。巡抚只得回避,由阳曲县令带路去诊病。傅山给巡抚之母诊完脉后,也不立方,拂袖而去,边走边说“这大年纪了还得这样的病症!”县令婉转叩问病情,傅山才说,“是相思病,昨日午间起病。”巡抚母亲知悉后,感叹地对儿子说,“真是神医!我昨天翻箱笼看到你亡父靴子,不禁一阵悲伤,就得了此病。”巡抚托县令把此事内情转告傅山,傅山只开了一副药就治好了巡抚母亲的病。
有一次,一伙青年后生正在临街的地方盖房,看到傅山从街上走过,其中一位就从脚手架上一跃而下,假装有病求傅山医治。傅山一望这位青年的气色,大吃一惊,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众人听了大笑,都不相信。傅山说,“肠子已经断了,无法医治。”那青年忽然大叫肚疼,众人把他抬回家里,不久就断了气。
还有一次,一位少妇临盆昏厥,请傅山来诊。傅山以针刺少妇之腹,片时转危为安,顺利分娩。傅山说,这是小儿握住母心,所以闷绝。你们看小儿手上,一定有刚才针刺的痕迹。少妇家人一看,果然如此。
这些传说虽然不一定实有其事,但是多少年来流传民间,说明傅山医学在民间确实有着经久不衰的影响。时人评价傅山,说他“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意为把傅山书法、诗词、绘画、医学几个方面的成就放一起比较,加以评价的话,他医学方面的成就最高,而他的人品更加高尚。
寿阳县域广阔,本文题目冠以“初探”二字,是因题材囿于寿西,难免以偏概全。“初探”留有余地,企盼有爱好傅山文化的研究者来拾遗补正,进一步挖掘傅山医学在寿阳的传承,光大寿阳传统运用中医救死扶伤的历史。本文撰写当中,采访了有关人员的后人或知情者,参阅了《傅山传》《傅山医书考辨》《纪念傅山国际学术论文集》《新编傅山年谱》等有关书目的篇章,谨在此对以上人员和作者表示真诚的谢意。
(信息来源:寿阳文化)